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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村,肯定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回憶。

1949年,一群因為戰亂緣故跟隨國民政府撤退的軍人,
或單身,或攜著家眷,
飄洋過海來到台灣這個陌生的島嶼──暫時居住。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樣的暫時居住,
一住就是五、六十年。
其中比較幸運的,
老骨頭還能夠捱到政府開放回大陸去探親;
而像我爸爸(福爺爺)那種年老力衰、行動不便的,
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回老家去看看,
也只能寄託在夢裡了。
好在福爺爺這群被戲稱為「老芋仔」的外省老兵,
生性倒是豁達得很,
至少我的父親是如此。
面對如此大時代的悲劇,
他總是三言兩語嬉笑帶過,
一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道盡多少心酸和無奈。
父親離開「家」(指的是河北省靠近山海關的那個家)那年,
還是個連中學都沒畢業的中輟生;
跟著部隊南征北討輾轉來到台灣那年,
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伙子。
十年後,小伙子遇見一位也是因為逃難來到台灣的小姑娘,
小姑娘年輕美麗又有著顯赫的國大代表千金身份;
小伙子頂多只有一群部隊長官同僚可以幫忙撐腰。
小伙子壓根兒也沒想過小姑娘會不顧家庭反對,
委屈自己嫁給他這個除了床和書桌以外,
其他傢俱都得向長官借來充結婚場面的窮小子。
但是,命運不就是這樣嗎?
當年那群來自大陸各個不同省份,
整天期待反攻大陸去的軍民同胞們,
哪個曾經想過原來在台灣這個美麗的寶島上,
也可以擁有一塊屬於他們自己的家!

或許是因為共同經歷過戰爭的苦難,
瞭解那種離鄉背井又回不去的淒涼,
福爺爺和他那一輩的人,
特別懂得感恩和惜福。
就拿食衣住行這幾件人生最基本的需求來說,
福爺爺他一個饅頭可以混一天;
一件破汗衫也可以穿上十幾年;
不愛名車也從沒有摩托車代步,
就連全身上下最稱頭的那雙擦的啵亮的皮鞋,
鞋底也不知道補過了多少回。
說到住的地方嘛,那就更有意思了。
民國54年底,憲兵司令部配了一戶眷舍給福爺爺和他的眷屬居住,
配居時間,依照配居證上的記載是55年1月10日。
(真巧,1月10日還正是咱們家狗寶貝福妹的生日。)



後來爺爺奶奶為什麼沒有在55年初就進駐眷舍,
這點因為爺爺已經作古而奶奶又極度重聽故已無法考,
總而言之,當爺爺奶奶住進眷村的那一年,
福媽已經在娘胎裡準備出生了。
據說當年咱們憲光新村開始住人時,
咱家可是僅有的三戶之一。
一直到福媽唸國小五年級要升六年級那年,
長輩們說眷村要拆了,
原有的地要改建成大房子,
是那種好幾層樓高、有電梯又有好多好多房間的漂亮房子時,
我才真正意會到,
我是在眷村長大的孩子。

眷村,絕對堪稱是台灣近代史上相當特有的文化。
竹籬笆內除了有來自大陸各省分不同的口音,
也融合了各省不同的飲食和生活習慣。
我不敢說在眷村長大的孩子吸收多元文化的能力一定比較強,
但我小時候的經驗告訴我,
每天只要在街頭巷尾走上一圈,
張大叔李大嬸王伯伯還是沈媽媽訓小孩所操的山東四川湖北還是廣東話,
對門潘家隔壁陸家拐角劉家還是山邊趙家送的包子饅頭水餃還是麵疙瘩,
都可以成為我們一天的滋養。
上個月中,福爸媽去國父紀念館欣賞了那齣等了好久,
由鬼才電視製作人王偉忠和知名舞台劇編導賴聲川聯手打造,
以描述1949年到2007年這將近六十年間,
發生在嘉義一個空軍眷村裡的故事所改編的舞台劇──「寶島一村」。



據說「寶島一村」這個名字是虛構的,
但發生在舞台上的「寶島一村」裡的故事,卻很真實。
那是屬於王偉忠的故事。
而我們,每一個在眷村裡長大的孩子,
也有屬於我們的真實故事。
我很喜歡「寶島一村」裡面設計演員們每次進出不同的家時,
都得用手推「門」出去的那個虛擬動作。
舞台上那扇被推去的門其實並不存在,
但我知道那扇門肯定是「紗門」,
而且是木頭框綠色紗的那種。
「紗門」,多麼獨特的一種眷村景觀啊!
不知道是政府當初配眷舍時就已裝好,
還是事後口耳相傳加裝的產物,
印象中,咱們家住的那個眷村裡,
家家戶戶都有紗門。
紗門的作用當然是用來防止蚊蠅入侵,
只不過,怕蚊子進來直接關大門就行,
沒事搞個什麼紗門?
怪的是,在眷村裡家家戶戶除了晚上睡覺,
白天裡幾乎是沒有人在關大門的。
有時甚至外出買個東西,
家裡連半個人也不在,
那扇木頭做的總是漆成綠色的大門,
都還是習慣洞開著。
好笑的是,福媽住在眷村時家裡唯一遭竊的一次,
是福奶奶跑去人家家裡打麻將,
大白天裡大門深鎖,
然後,小偷就來了。
可見要改善治安,
光靠一把鎖,是沒有用的啊!

「寶島一村」裡還有一個橋段讓我看了之後感觸良多。
男主角之一的屈中恆飾演的那個老趙,
他到底是姓趙,還是姓楊?
這個謎題從全劇一開始就埋下伏筆,
到老趙都過世了,兒子代父回大陸探親後才揭曉。
在那個年代為了求生存,
改名換姓、謊報年齡的,比比皆是。
老趙其實就是小楊又如何,
最重要的是,要能夠混口飯吃啊!
小時候,住眷村的時候,
我最喜歡晚上睡覺時和福爺爺隔著床聊天。
(爺爺自己一個人睡小床,我和奶奶睡大床。)
爺爺骨子裡還真是挺逗的北京(河北)人,
雖然肚子裡沒喝過多少墨水,
但胡口亂謅個打油詩還是什麼的,倒也挺行。
爺爺的本名,其實不叫「佐臣」的。
記得有一天夜裡,
年幼懵懂的福媽問了福爺爺一個問題:「爸爸,你會不會想家?」
我不太記得福爺爺當時說的答案是怎樣,
但我記得他唸給我聽的那首打油詩,
是他為自己做來解嘲的:
「劉良輔,賣豆腐,褲子破了,沒人補。」

我想,他還是很想家的,
只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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